20世纪中国美学“双峰”的思想精粹

朱光潜谈修养 宗白华说意境

来源:未知发布时间:2020-06-09 10:53
朱光潜(1897-1986),安徽桐城人。美学家、文艺理论家、翻译家。著有《文艺心理学》《悲剧心理学》《西方美学史》等,译有《歌德谈话录》、柏拉图的《文艺对话集》和莱辛的《拉奥孔》等。
宗白华 (1897—1986),江苏常熟人。哲学家、美学家、诗人。著有《美学散步》《艺境》等,译有《宗白华美学译文选》等。
《理想青年》《读写指要》《西学门径》
朱光潜 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2019年版
《宗白华讲美学》
宗白华 著
四川美术出版社2020年版

□青岛日报/青岛观/青报网记者 薛 原

朱光潜和宗白华都出生于1897年,早年都有留学西方的背景,1949年后都任教于北京大学哲学系,晚年也都生活在北大校园里的名教授楼里,也都以美学家著称,但两人风格不同,一个以西方古典美学为特色,一个以东方传统美学为特色。两人也都于1986年辞世,也都留下了一代学术大师的背影。他们都是中国现代美学的先行者和开拓者,被誉为“20世纪中国美学界的双峰”。朱光潜的《谈美》和宗白华的《美学散步》都是引导读者进入美学门径的经典。

关于朱光潜有一则流传甚广的轶事:抗战胜利后,武汉大学还在乐山,朱光潜邀请学生去他家喝茶,已经深秋了,朱家小院地上积着厚厚的落叶,走上去飒飒地响。有一位男生拿起了门旁小屋内一把扫帚,要帮老师扫扫落叶。朱先生立刻阻止说:“我等了好久才存了这么多层落叶,晚上在书房看书,可以听见雨落下来,风卷起的声音。这个记忆比读许多秋天境界的诗更为生动、深刻。”这则轶事生动反映了朱光潜的趣味与对美的态度。

朱光潜一生著述丰富,上海文艺出版社推出的《理想青年》《读写指南》《西学门径》三本书是他的作品精选,也是他一生思想的精粹。其中《理想青年》分为三部分:之一“天地之间”,讲社会人的自我意识与实现;之二“理想青年”,讲成为理想的青年需要怎样的标准,做怎样的准备;之三“身心之美”,极力强调健康的身体与健全的人格并重,探讨生命力。文集中的话题,切中青年成长和个人修养的要点,而朱先生熟谙东西方哲学、文学与艺术,对个人成长、社会进步、民族发展一直在作认真深入的思考,所以本书的每一篇文章,由今天的青年读者读来,仍有“擦拭心性”之效。

《读写指要》分为四部分:“方法与途径”,讲古典入门应该读哪些书,精读与选读;“风格与特征”谈诗,“阅读与欣赏”则就古典诗词中的经典进行深入解析导读,“附录:练习与写作”,以自己的经验,教年轻人如何运思写作。该书意在引导年轻的读者,习得阅读的方法和途径,但最终,如朱光潜所说,“读书好比探险,抉择还要靠你自己。”

《西学门径》主要是朱光潜与青年人谈如何学习西方语言、文学和艺术思想,吸收西方文明,“极力培养中国文化之生命与元气。”朱光潜自幼熟习古典文学,大学留学海外,洞悉西学门径,在语言文学哲学思想方面,有自己的学习方法和目标,而又同时与青年学生保持密切的交流,将自己的学习心得讲给青年人听;积极引介翻译外国经典美学作品,写成文章与青年人分享。

与朱光潜的逻辑理性相比,宗白华则用诗人的灵动笔触,描述了美的本质与境界。他把中国体验美学推向极致,并把艺术与人生结合起来,让美深入到我们日常生活中的生命体验。犹如他在《美学散步》引言里所说:散步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行动,它的弱点是没有计划,没有系统。看重逻辑统一性的人会轻视它,讨厌它,但是西方建立逻辑学的大师亚里士多德的学派却唤作“散步学派”,可见散步和逻辑并不是绝对不相容的。散步的时候可以偶尔在路旁折到一枝鲜花,也可以在路上拾起别人弃之不顾而自己感到兴趣的燕石。无论鲜花或燕石,不必珍视,也不必丢掉,放在桌上可以做散步后的回念。这种关于散步的态度,体现了宗白华在学术上的诗人气质。

与朱光潜浩繁的著述和译介相比,宗白华一生的著述和翻译不多,他的美学思想和治学主要体现在《美学散步》和《意境》两本书里。他的美学观点体现了文学与艺术的融合,例如他谈诗(文学)和画(艺术)的分界,就是融合中西文化的绝佳一例:他以苏东坡谈唐朝诗人兼画家王维的诗时,说王维的诗,诗中有画;再看王维的画,画中有诗。由此引出他的关于诗与画的辩证关系。再如他以达·芬奇为例:达·芬奇用了四年工夫画出蒙娜丽莎的美目巧笑,他曾经坐在原画前默默领略了一小时,口里念着我们古人的诗句,觉得诗启发了画中意态,画给予诗以具体形象,诗画交辉,意境丰满,各不相下,各有千秋。“达·芬奇在这画像里突破了画和诗的界限,使画成了诗。谜样的微笑,勾引起后来无数诗人心魂震荡,感觉这双妙目巧笑,深远如海,味之不尽,天才真是无所不可。但是画和诗的分界仍是不能泯灭的,也是不应该泯灭的,各有各的特殊表现力和表现领域。探索这微妙的分界,正是近代美学开创时为自己提出了的任务。”

再如他谈唐朝诗人王昌龄的一首题为《初日》的诗:“初日净金闺,先照床前暖;斜光入罗幕,稍稍亲丝管;云发不能梳,杨花更吹满。”由这首诗,他联想到一幅印象派大师的画:“画里现出一座晨光射入的香闺,日光在这幅画里是活跃的主角,它从窗门跳进来,跑到闺女的床前,散发着一股温暖,接着穿进了罗帐,轻轻抚摩一下榻上的乐器——闺女所吹弄的琴瑟箫笙,枕上的如云的美发还散开着,杨花随着晨风春日偷进了闺房,亲昵地躲上那枕边的美发上。诗里并没有直接描绘这金闺少女(除非云发二字暗示着),然而一切的美是归于这看不见的少女的。这是多么艳丽的一幅油画呀!”

王昌龄这首诗,还使他想起德国画家门采尔的一幅油画,那画上也是灿烂的晨光从窗门撞进了一间卧室,乳白的光辉浸漫在长垂的纱幕上,随着落上地板,又返跳进入穿衣镜,又从镜里跳出来,抚摸着椅背,室里的主人是在画面上看不见的,她可能是在屋角的床上坐着。并用他自己早年的《流云小诗》的一节来“概括”:“太阳的光/洗着她早起的灵魂,/天边的月/犹似她昨夜的残梦。”宗白华说:门采尔这幅画全是诗,也全是画;王昌龄那首诗全是画,也全是诗。诗和画里都是演着光的独幕剧,歌唱着光的抒情曲。

当然,画和诗仍是有区别的。在宗白华眼里,诗里所咏的光的先后活跃,不能在画面上同时表现出来,画家只能捉住意义最丰满的一刹那,暗示那活动的前因后果,在画面的空间里引进时间感觉。而诗像《初日》里虽然境界华美,却赶不上门采尔油画上那样光彩耀目,直射眼帘。然而,由于诗叙写了光的活跃的先后曲折的历程,更能丰富着和加深着情绪的感受。诗和画各有它的具体物质条件,局限着它的表现力和表现范围,不能相代,也不必相代。但各自又可以把对方尽量吸进自己的艺术形式里来。诗和画的圆满结合就是情和景的圆满结合,也就是所谓“艺术意境”。

新出版的《宗白华讲美学》一书是《美学散步》和《意境》两本书的插图珍藏合订本,也是宗白华的代表作。李泽厚对宗白华的美学给予如此评价:“对生命活力的倾慕赞美,对宇宙人生的哲理情思,从早年到暮岁,宗先生独特地一直保持了下来,并构成了宗先生这些美学篇章中的鲜明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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