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潮生是故乡 --青岛100个故事连环话

来源:青岛日报发布时间:2020-12-07 16:53
■百花苑内毛汉礼塑像。
■福山路36号毛汉礼旧居。
■黄县路19号的台静农旧居。
■当年萧红和萧军就在青岛观象一路1号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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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汉礼:乱世风雨 但见海阔

在福山路36号海洋研究所的老宿舍楼外墙上,要经过仔细寻找才能发现隐匿于树篱间的那块“毛汉礼故居”牌匾。这位奠定了新中国物理海洋学之基的科学故人,连同他历经风雨飘摇、几近传奇的一生,已然淡出这座城市普通民众的视线,却是海洋科学世界里铭记中国史册的坐标。

1988年11月,69岁的毛汉礼因心梗在青岛去世。就在去世的前两天,他还曾目送“极地号”考察船启程赴南极考察;前往市老年海洋工作者协会全体大会作学术报告。马不停蹄,执着不息,正是这位科学先驱的人生写照。

纵观毛汉礼的一生,可谓波折多舛。少年时代,他的求学之路并不顺遂。出生于浙江诸暨一个农民家庭,毛汉礼10岁便展露学霸天资,在村办小学仅就读一年就考取了县里的正式高小,又以高分考入金华高中。然而此时九·一八事变爆发,毛汉礼不得不回到乡下,他没有放弃,自学高中课程,参加高等学府考试被浙江大学录取。可是战乱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浙大被迫内迁广西,家境贫寒的毛汉礼支付不起路费和学费,只能靠打杂攒钱,而后来,战争又迫使大学迁往贵州遵义。毛汉礼一路追行,甚至露宿街头,一个月后,他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一名浙大新生。

命运的戏剧才刚刚拉开大幕。1947年,毛汉礼考取公费留学名额,赴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立大学斯克里普斯海洋研究所学习物理海洋学。而他的博士学习才刚刚开始,当时的国民党教育厅就断绝了中国留学生的费用供给,不想放弃学业的毛汉礼靠餐馆打工维持生计,终于在1951年获得海洋学博士学位,准备回国。然而,此时正值抗美援朝时期,迫于中美关系和他所从事的海洋学科,美国政府颁布了禁令:凡在美国的中国科学工作者,一律不能回中国。为了回国,这位青年科学家同美国政府打起了官司,官司一打三年,直至日内瓦会议上美国解除这条禁令,毛汉礼才同钱学森等人一起,成为禁令解除后的归国科学家。这段经历,如今讲来,堪比传奇。

历经风雨,终迎海阔。毛汉礼最辉煌的海阔人生始于1955年,这一年,他与家人一同移居青岛,先住在莱阳路28号的海洋所宿舍,转过年来便搬进了刚刚建好的福山路36号宿舍。

正是在这座城市,毛汉礼领导并见证了中国海洋科学事业发展的多个“第一”。他与海洋所研究员张孝威共同领导了我国首次开展的“烟威外海鲐鱼渔场海洋学调查”研究;参加由周总理亲自领导的“十二年科学远景规划”海洋学部分的制订;1957年,他领导开展了我国第一次大型综合海洋考察——渤海及北黄海西部综合调查,搭乘我国第一艘海洋综合调查船“金星”轮,带队出海进行第一个航次调查;他主编并撰写了我国第一部海洋综合调查报告——《渤海及北黄海西部综合调查报告》。这次“全国海洋普查”,被看作是我国海洋科学发展史上一个重要的里程碑。

在女儿毛彦平的印象里,父亲性格率直,甚至脾气略显暴躁。“他对学生要求很严格,读研究生时,不准他们谈恋爱,晚上要他们念书,他甚至会跑去查夜。做实验的时候,如果有父亲站在谁身后,那个学生的手都会发抖的。”毛汉礼一直认为,发现和培养科研工作中的“将才”和“帅才”是科研工作的头等大事,他常讲:“没有一个能打硬仗的科学集体,是不能进行科学攻关的,更不能达到科学的最高峰。”

回国之初,鉴于当时多数年轻人英文水平差,毛汉礼在其夫人范宜君的帮助下,短期内翻译出了200万字的经典著作,这些译作对开阔中国海洋科学人才的视野和能力起到了很大作用。从1956年开始,毛汉礼不断开展各种有针对性的本科或专科海洋学课程培训。这些青年后备力量后来被分配到全国各海洋科研机构,大部分成为科研与管理的中坚力量。

许多功成名就的海外老同学对于归国后在文革中经历了诸多磨难的毛汉礼深表惋惜,而毛汉礼却十分坚定地表示,自己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回来就是为报效祖国。他曾说,“再给我多少次机会我都一定会回来。现在就算自己身体不行不能做研究了,还可以培养学生。”

李 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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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静农:文化人的两种人生

1936年秋末冬初的夜晚,陈设像北平东兴楼的青岛老饭庄里,台静农与老舍等人围桌而坐,老舍偶然冒出一两句笑话,“大家”们笑得如孩子一般天真。时光已逝八十多年,又是一年秋末冬初的青岛街头,行色匆匆的人们,正感受在相同的时节和风景里,我们再忆台静农与青岛。

从1936年秋到1937年7月,台静农在青岛的时间只有短短的近一年,但正是因为这些珍贵的生活片段雀跃在记忆里产生了最深刻的羁绊,让他对青岛始终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故土般的情谊。

台静农,中国现代著名作家、学者,1903年生,安徽霍邱人,幼承庭训,读中学时就曾创办刊物,后在北京大学国文系旁听,还曾在北大国学研究所学习。他曾于1936至1937年间在山大中文系执教,这个时候的台静农还很年轻,担任中文系讲师,讲授的“中国文学史”和“历代文选”两门课程深受学生们欢迎。作为老师的台静农,亲切、谦和、有耐心,操一口洪亮的皖北口音,经历了此前三次入狱后,青岛的生活对于他来说是平静而可贵的。在青岛,台静农与老舍结下了深厚友谊,两人经常和朋友们一起喝老酒、吃馆子,感受着海滨城市青岛温润的气候和生活。

其实,早在来青岛之前,台静农已是活跃于文坛的知名青年作家,1922年发表新诗《宝刀》,1923年发表第一篇小说《负伤的鸟》,深得名家赏识,其中,他与鲁迅的忘年之交被人们津津乐道。1925年,在北大学习的台静农与鲁迅结识,后成为挚友。在鲁迅的影响下,台静农与李霁野、韦素园、韦丛芜等人在北京创立了文学社团“未名社”,出版“未名丛刊”“未名新集”等,是“五四”时期最重要的文学社团之一。台静农深受鲁迅影响,短篇小说集《地之子》出版前,曾将文稿寄给鲁迅,两人保持着书信往来,在文字对话中袒露心声,鲁迅更是曾肯定台静农“为人极好”。来到青岛不久后,台静农就给鲁迅写信,邀请他到青岛来养病,1936年10月,鲁迅给台静农回信,介绍了自己的近况,10月19日,鲁迅病逝,这封信也成为鲁迅最后少数信函之一。鲁迅逝世后,山大举行了悼念仪式,台静农做了发言。

1937年,台静农离青赴北平,抗战时流寓川中,1946年起执教于台湾大学,开启了他人生的另一面生活。他不再是文化场域疾呼呐喊的“地之子”,“人生实难”之中,为了平复内心,他转而专注于学术与艺术,精于诗书画卷,鲜有谈起过往。在台大中文系,台静农是任职时间最长的系主任,贡献卓著。退休后,台静农更是专于书法、篆刻等领域,达到很高的造诣。早在青岛时,台静农了解到平度有天柱山摩崖石刻和北魏书法家郑道昭的魏碑时,就曾前往天柱山研究。晚年,出版有《静农书艺集》《龙坡杂文》《静农论文集》等。

即便远离青岛,台静农依然时常回忆起青岛的生活,想起青岛的朋友,怀念与老舍在青岛畅饮的苦老酒。在青时,台静农租住于黄县路,与老舍家很近。1944年台静农写下的散文《我与老舍与酒》中,就曾忆起这味苦而微甜的酒。1947年写下的《谈酒》一文中,更是提到“不记得什么时候同一友人谈到青岛有种苦老酒,而他这次竟从青岛带了两瓶来,立时打开一尝,果真是隔了很久而未忘却的味儿。”这是酒的滋味,更是乡愁的滋味。所幸,台静农与张大千成为好友,给了这个远在异乡的人一种温暖的慰藉。

写的是乡土风的文,爱的是乡土风的酒,台静农“将乡间的死生,泥土的气息,移在纸上”,又深深埋在了心底。有些话虽然从未再讲起,但他的风骨与性情,早已深深影响了他的学生们,在“自由、开放、宽松、包容”中,完成了一次次文化传承。

马晓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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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红:悄吟女子的黄金时代

2014年,电影《黄金时代》上映,影迷们得以在大银幕上看到萧红传奇的文学人生。距离1934年她和萧军第一次踏上青岛八十年整,许鞍华导演的镜头展现了萧红、萧军在青岛的生活瞬间:写完《生死场》的萧红正在迷茫期,在影片难得的暖色调里,萧红、萧军感受着青岛山海熏陶,为鲁迅的回信激动万分。正是在青岛,从东北出走的那个张秀环、张廼莹不见了,诞生了一位文学史上的奇女子萧红。

1934年端午节前一天,与萧军一起在青岛大港码头下船的萧红终于挣脱了东北往事,满带着尖锐痛楚的生活经历。她原本是黑龙江呼兰县的张家小姐,19岁离家出走赴北平求学,第二年与未婚夫汪恩甲同居又遭抛弃,在人生最困顿的时候认识了哈尔滨报社编辑萧军,找到了灵魂伴侣。1934年,由于他们合著的小说散文集《跋涉》引起了伪满洲国特务注意,他们应好友舒群之邀来到青岛,住进了观象一路一号,这一年她23岁,笔名悄吟。

对于饱尝颠沛流离之苦的悄吟来说,定居青岛的生活是难得的平静期。当时萧军在《青岛晨报》当副刊编辑,而悄吟除了负责为报纸编辑《新女性周刊》,还要忙着创作和经营家庭生活。《青岛晨报》同事张梅林描写过他们当时的情景:“我是住在报馆的,三郎(萧军)和悄吟则另外租了一间房子,自己烧饭。日常我们一道去市场买菜,做俄式的大菜汤,悄吟用有柄的平底小锅烙油饼。我们吃得很满足。”张梅林笔下的悄吟衣着简朴,“悄吟用一块天蓝色的绸子撕下粗糙的带子束在头发上,布旗袍、西式裤子,后跟磨去一半的破皮鞋,粗野得可以。”在他的《忆萧红》里描写三个人在青岛海边游泳的场景:“悄吟在水淹到胸部的浅滩里,一手捏着鼻子,闭起眼睛,沉到水底下去,努力爬蹬了一阵,抬起头来,呛嗽着大声喊:‘是不是我已经泅得很远了?’”在青岛这片土地上,悄吟的生活清贫里掺着年轻人的快乐。

悄吟和萧军在青岛的创作很有秩序,“每天有一定的时间静静地执笔”。这一年十月,小说《生死场》完成了初稿。在张梅林看来,悄吟的笔触清丽、纤细、大胆,好像一首牧歌。《生死场》展现了东北贫农凄惨艰辛的生活,他们不仅难求温饱,甚至连基本的情感都被生活消磨殆尽,作者的笔触生动呈现了农村女性们卑微无助的生活以及在男尊女卑世界里悲惨的遭遇。此时的悄吟听从荒岛书店店主的建议,她跟萧军一道把《生死场》《八月的乡村》寄给了上海的鲁迅先生,隔年出版时这部小说轰动文坛,小说署名“萧红”——在青岛,悄吟退场,萧红诞生了。

青岛时期也是萧红由进步青年进化为进步作家的重要时期。当时广西路的荒岛书店是萧军、萧红钟爱的去处,由地下党员孙乐文经营。正是在孙乐文的建议下,《生死场》才找到了正确的去处。这一年中秋节,地下党组织遭到了破坏,舒群夫妇被国民党特务逮捕,萧军、萧红躲过一劫,孙乐文迅速找到萧军,要他们立即离开青岛。当年11月,两人离青奔赴上海,开启了新一段文学历程。

回望1934,悄吟的青岛岁月不过半年,却完成了从悄吟到萧红的转变,成就了她的小说代表作。电影《黄金时代》的片名取自萧红1936年去日本后写给萧军的信函:“窗上洒满着白月的当儿,我愿意关了灯,坐下来沉默一些时候,就在这沉默中,忽然像有警钟似的来到我的心上:‘这不就是我的黄金时代吗?此刻。’”萧军则在回信里描写他独自回到青岛后如何重游山海胜景,文字往来,不知道在萧红心中激起如何的回想?

1942年萧红在香港病逝,女作家金秉英是最后几个见证人之一;在《昙花一现的友情——思忆萧红》里金秉英写道:“萧红便约我明年两人同去青岛观海。我们可以整天都在海边上……坐在海边石头上谈天。只有我们两人;那就意味着各不带家属,可是她又说,带个男朋友去,替我们提提皮箱,跑跑腿。”萧红对大海的描述让金秉英印象深刻,“当时她是用诗一般的语言,满怀激情向我描述早霞、夕阳、月夜大海的变化景色。海水有时很平静,就像风平浪静时明镜般的湖面,碧蓝一片,无边无际,撒满了细小的银珠,粼粼荡漾,海,无比温柔,教人怀恋。海水有时不平静,便咆哮起来,惊心动魄,巨浪一个追逐一个,拍击着岩石。大海用自己的波浪把岩石上的一切污泥杂草,冲刷干净。海,胸怀广阔,令人神往。我曾想过,这是说海么?是不是有所寄托?”如今的观象一路上,萧军、萧红、舒群故居仍在,而当年那些文学先锋寄情的那片海也继续吸引着众多后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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