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不是推理,而是现实与人心

悬疑推理类小说正在进行更广阔意义的拓展和探索——

来源:青岛日报发布时间:2023-04-17 11:09

对话蔡骏

《漫长的告别》   (美)雷蒙德·钱德勒 著   宋 佥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2020版

《白鸟与蝙蝠》   (日)东野圭吾 著 李盈春 译   南海出版社

《谜一样的青年》   (日)星新一 著 毛丹青 译   译林出版社

《亲切的恶魔》   (日)星新一 著 李重民 译   译林出版社

 

《白雪公主》   (日)森川智喜 著 熊景涛 译   新星出版社

《天赐之日》   (荷兰)高罗佩 著 张 凌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提到人气悬疑推理小说,你能想到的是什么?或许是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推理女王阿加莎笔下的波罗和马普尔小姐,抑或是动漫里的名侦探柯南,日本推理界鼻祖江户川乱步,极致冷酷的东野圭吾,又或者是世纪之交的美国畅销小说家丹·布朗……

  不过,单纯倚靠难解的杀人诡计,出人意料的谜题,着重游戏化推理炫技的“本格派”传统,已然是陈年旧事,类型小说同样与时俱进。20年前投入悬疑推理小说创作的蔡骏最近再推新作《一千万人的密室》,他给予了悬疑更加宽泛的定义,将之看作是生活的常态,文学所能呈现的一千万种可能性的表达方式。悬疑推理剧《回响》的原作者兼编剧东西,则在与导演冯小刚谈这部备受争议的新作时,提到了被悬疑推理界奉为圭臬的一句真理:“人心才是最大的悬疑”,他将《回响》纳入“情感推理”的专业范畴。观众虽不满与案件完全无关的那条情感悬疑线索对主线情节的冲淡,却依然无法否定其中的现实意味。

  对于社会生活、情感以及人性的日益深刻细腻的描摹,映照悬疑推理文本的时代气息和现实观照,也透露了类型小说向纯文学靠拢与拓展,不断创新与探索的“野心”。

  在近期出版或再版的中外新书中,我们或许能够明显感受到悬疑推理这一类型文学发生的嬗变以及更加丰富多元、甚至脑洞大开的探索。

  写出人心与社会的宽度与深度,是在悬疑推理小说界深耕20年的蔡骏始终致力的事情。四年前第一次来青岛做图书活动时,他在悬疑推理小说《无尽之夏》中讲述青春,关于美好的眷恋与未知的恐惧;写《镇墓兽》时,他拥有打造“漫威式”大故事宇宙的梦想,尝试把历史和冒险一并写进悬疑;三年前出版的半自传体长篇《春夜》,两起悬案的推理与真相只是“引信”,他将自己生长的城市上海编织进故事里,带入对城市生活与时代、自我与历史的深层审视……

  2023年,新作《一千万人的密室》,在“密室杀人”的典型案件推理小说的外壳之下,蔡骏尝试对小说人物塑造和叙事风格双重突破。而他此时的偶像,是那位凭借侦探小说步入经典文学史册的“犯罪小说的桂冠诗人”——雷蒙德·钱德勒。

  《一千万人的密室》以“调查员”雷雨的第一人称视角,带读者探寻一场蔓延十六年的罪恶背后的真相与人性,亦正亦邪的调查员雷雨,更像是钱德勒笔下的硬汉侦探形象。一桩蹊跷的连环密室杀人案,牵出曾经彼此熟识的一众街坊四邻的前尘往事,赌徒、讼棍、罪犯,美女,法官,律师,刑警,私家侦探,海归博士,商界魔头……因果循环,爱恨情仇,亲情叩问,层层纠缠,环环相扣,每个角色都自带故事属性,调查被害人死因的过程,也挖出了他们生前的罪恶。被上一辈人罪恶掩埋的年轻人,最终走入各自命运的三岔路口。而每个人都可能是罪恶的帮凶,每个人也都有可能偿还正义。

  “你一生的命运,往往是被你自己或者别人瞬间的决定改变的。”主人公雷雨对女主李雪贝所说的这句话更像是小说的题记。蔡骏的忠粉们称他的作品“在不疾不徐中猛然朝心口扎了一刀子”,他让悬疑拥有温度:有好的故事,给足读者畅快的阅读体验,又举重若轻地陈述人间冷暖和人生困顿。淋漓过后,是动容和省思。

  “一千万人的密室”,蔡骏自始至终没有解说书名的含义。只是在书的后记中提及小说缘起于持续三年的疫情,“当我们戴上口罩,控制自己的呼吸,等于将肉体封闭在一座密室。”我们每个人都受困于自己的密室、人心的密室。而疫情也非常自然地融入到小说情节中,口罩成为一个重要的悬疑点。

  蔡骏自言,小说的创作历时一年,写悬疑推理如抽丝剥茧,过程艰难,“每一次修改都要分很多的线索出来,重新埋设很多的点。”人物的复杂多面塑造和别具一格的文风也尽显其良苦用心。油嘴滑舌、玩世不恭的雷雨实则心思深沉、逻辑缜密,美丽柔弱的李雪贝实则狡黠而坚毅。

  “太阳光穿过落地窗,攀登上我爸爸的雪白头顶。雪山即将融化。”“西北风呼呼灌入舞厅。无数粒尘土相拥起舞,宴饮,欢庆一个人的死亡。”着重的语言刻画尽管给部分读者留下了诸如“浮夸”或“过于华丽”的印象,但小说独特的辨识度不容置疑。

  正如作家兼评论家石一枫所言:小说的趣味恰在推理之外,蔡骏是在利用各种元素营造城市以及空间的复杂气氛,他提供了一个含混不清的,一言难尽的城市和时代气氛。“小说的复杂性不在于逻辑的复杂,而在于它的价值判断,在于人心,在于我们对这个时代的认知。”

  对话蔡骏

  突破类型文学的“密室”,发现更广阔的天地

  探索不同文学形式的创新和融合

  青报读书:悬疑推理小说,在中国仍旧是一个十分小众的文学类型,网间也有关于您的非议,比如这么多年一直不温不火等等,为什么会一直坚持深耕这一领域呢?

  蔡骏:更多的是一种使命感,一种不满足感,总觉得每当完成一部作品都留下遗憾,期待下一部作品弥补这种遗憾。还因为自己积累了太多的故事素材,很可能永远都无法写完,那么在漫长的写作人生中,总得挑选出其中最好的一些来完成,而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是对于自我极大的挑战。当然,悬疑以外的许多小说我也一直在写,比如前两年的《春夜》,这几年我也在许多纯文学期刊上发表了大量的中短篇小说,我一直在探索各种不同的文学形式的创新和融合。

  青报读书:您的创作始终保持高产,三月份,除了作家社出版的这本《一千万人的密室》,还有一本江苏凤凰文艺社的《谎言之子》同期出版。想知道您是如何获得持续写作的灵感和动能的,您自认为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吗?

  蔡骏:不但是讲述的输出,更需要的是倾听的输入。我说的倾听也包括阅读。倾听可能是性格使然,能够藏住自己的内心,并从他人的世界里汲取营养。我只能说,自己还有强烈的创作欲望,能够把自己迅速丢进那种状态之中。我知道这件事很难,有时不可避免会遭到干扰,只能尽量给自己保留一个内心的小宇宙。一旦进入写作阶段,我就从没放弃过,因为我坚信最初打动自己的那个瞬间自有其道理。那么接下来就是克服困难,有时甚至面临大幅度修改和重写的风险,一旦确定有必要,我就会这么做。会不会疲倦?我觉得不会,因为每次克服挑战的过程都会让人兴奋而愉悦。

  青报读书:通常我们会认为,本格派推理可能更注重密室、游戏,也就是推理架构本身,社会派更关注于情感的抑或现实的意义。记得四年前在青岛采访您时,您说过,日本的许多作家会偏向于社会派推理,而您也一直在尝试突破悬疑推理小说的躯壳,现在从新作来看,这种努力取得了怎样的进展?

  蔡骏:我觉得是需要开放自己观念的,你需要坚持自己的态度,但对于文学的各种题材、类型和思想,都应该宽容接受,谁都不是全能,总有自己不擅长之处。这些年来,我对于文学的语言和结构有很多转变,我学会了用不同的语言风格完善自己的武器库,我也会重拾一些结构性和主题性的探索。但我觉得这还远远不够,我总觉得自己时间不够用,有时候也会缺乏耐心,这是需要自我批判的,再沉下心来,再专注一些,也许会发现更广阔的天地。

  最有意义的变化是语言和腔调

  青报读书:关于《一千万人的密室》,评论界的评语提及最多的是推理之外您对于当下城市、时代复杂气氛的营造,对于音乐、绘画、饮食、文学的知识点的累积和叙事。要在设置巧妙的推理故事的基础上兼顾作品的文学性是一项很艰难的工程吧?

  蔡骏:近十年来,我的作品有了许多变化,直到《一千万人的密室》,我也很难用某种类型来定义,这里有社会派,也有一点本格,更有硬汉式的人物。但对我来说,最有意义的是语言和腔调,雷蒙德·钱德勒给我打开了一扇语言的窗户,一道腔调的大门,帮助我逃出令人窒息的文学密室。

  青报读书:说到语言,也有很多读者都提到这部小说语言的独特性,不同于您以往的作品,甚至有评论认为它“过于华丽”了。

  蔡骏:其实《一千万人的密室》就是用“假装硬汉”的人物和语言风格去写了一个具有强烈社会背景的本格破案故事。这是第一人称的小说,读者看到的所有的语言,其实是小说主人公雷雨的语言和内心世界。所以首先要符合雷雨的身份和人设——他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流氓”,具有超乎常人的知识和文学储备,同时又是一个夸夸其谈的话痨,把自己伪装成社会经验极其丰富的“硬汉”以及“猎艳高手”,但最后我又彻底解构了人物。

  语言是为人物服务的,不是这本书的语言“过于华丽”,而是主人公雷雨的语言和内心世界“过于华丽”,其实是为了塑造小说人物以及整部作品的风格腔调。

  我希望用到大多数中国本土类型小说中尚未见过的语言风格。哪怕读者为之感到陌生,但会留下深刻印象。我希望这本书是需要慢慢读细细读的,需要在字里行间和每一个比喻、每一个象征中挖掘出阅读本身的乐趣与背后的意义,而不仅仅只是快速浏览完一个好看的故事,否则和抖音快手上的几分钟读完一本书或者看完一部电影有什么区别呢。

  青报读书:您如何看待目前中国的悬疑推理小说与西方此领域的差距,业内认为中国当代悬疑推理小说也就20年的发展史,在您看来,过去20年,我们是否已经明确了自己的目标和方向?

  蔡骏:我是中国最早写悬疑推理小说的作家之一,说实话这二十年的发展已经非常快了,我能够感受到国内本土作家的成长速度,包括我自己这些年也有巨大的变化,这既是不断学习国外的前辈大师们的结果,更是受到了当下中国剧烈变化的时代特征的影响——我们常常说现实比小说精彩,但是能否真正突破,还是取决于你内心的力量。

  《漫长的告别》:

  载入严肃文学史册的情杀案

  提到经典文学史中的犯罪小说,就必须提及这位世界上唯一以侦探小说步入经典文学殿堂的侦探小说家雷蒙德·钱德勒,以及他最具影响力的代表作《漫长的告别》。

  可以说,作者的雄心抱负与自我揭示,在小说主人公——高贵侦探马洛身上得到全面体现,马洛也成为硬汉派推理小说的经典人物。而这桩载入美国严肃文学史册的情杀案中,那句“每一次告别,就是死去一点点”,也成为了文学史上的经典语录。

  东野圭吾的《白鸟与蝙蝠》式共舞

  不同于早期的传统推理框架,2023年引入的这本新作《白鸟与蝙蝠》打破了以往所有悬疑的套路,讲述死者女儿联手凶手儿子沉浸式挑战跨世纪幽灵案件的故事。善与恶,是与非,罪与罚,一切看似对立不相容的事物,在巨大的命运齿轮面前立场反转,合而为一。正如书中所写的那样“光影共存,昼夜同生,宛如白鸟与蝙蝠在空中对舞。”

  星新一的脑洞:

  在荒诞的悬疑中写透人性

  以敲门声作为故事的开端,定下悬疑的基调!在《谜一样的青年》,这本日本科幻小说大师星新一的脑洞小说集中,许多篇章都由“有人敲门”开头,仿佛夜空中由一个中心向四面八方发散出去的美丽礼花,释放各异的敲门故事创造力:炎夏的正午,东京某个精神科诊所有人敲门,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对大夫说自己杀了一头猪……酒店里,一个老婆婆敲响了隔壁的房门,她自称手头紧,想把一个有魔力的金色大头针卖掉……故事的结尾都出人意料,同时又发人深省。

  星新一脑洞小说集系列中的另一本《亲切的恶魔》异曲同工,继续开脑洞:相貌平平、体弱多病,还一无所长、经济窘迫的青年,在从医院回家的路上,被一位老人叫住,说可以实现他的愿望……N先生遭人陷害,被判十年有期徒刑。但法官给出了一个条件:要是他在两年缓刑期内抓住七个罪犯,就可以免除服刑……一个犯罪团伙想要干一件令社会震惊又万无一失的大案,他们制订了一个抢劫银行的“完美”计划……万能生活保险公司提供一种特殊的保险,只要顾客有任何不愉快,都能得到赔偿金……是不是很有吸引力?

  星新一,与小松左京、筒井康隆并称为日本科幻小说的“御三家”。他的小说总能深入剖析人性,批判现实,兼具辛辣的讽刺和悲悯的情怀,映射人类的内心。

  与童话和科幻交织的悬疑推理

  “魔镜魔镜,谁才是超强名侦探?”当童话故事中的白雪公主化身侦探……日本新锐推理作家森川智喜在他的“奇想童话世界+趣味本格推理”版《白雪公主》完成了童话与悬疑推理的融合。这本书也获得了日本第十四届本格推理大奖。小说中的白雪公主化身侦探,眼前的命案,身后的追杀,凭智慧、勇气和无所不知的魔镜化险为夷。

  如果把密室谋杀现场搬到太空中会怎样?作家付强在他的新作《黑域密室》中完成了科幻与悬疑两种类型文学的完美融合。这也是新一期“银河边缘”科幻小说读本中的一部作品。

  荷兰汉学家高罗佩的东西方“悬疑推理”

  《狄仁杰奇案》,一本传奇荷兰汉学家高罗佩唯一用中文创作的“大唐狄公案”, 今年首度以单行整理本形式推出。它是高罗佩自译完成的《迷宫案》的中文本,也是他本人所作的唯一中文本。

  通过对比可见,此书虽然译自《迷宫案》英文原稿且主要情节大体相同,但是在许多细节处理上,却与英文本明显不同,作者针对当时的中文读者群,写成具有浓郁中国传统特色的长篇章回体白话小说,仅就作者是外国人这一点而言,便堪称是一部少见的奇书,无论对于普通读者还是文学研究者,都具有特殊的价值和意义。

  同时在4月推出的还有高罗佩在“大唐狄公案”系列之外唯一一部以阿姆斯特丹为背景的侦探小说《天赐之日》,故事情节曲折离奇,既有对二战期间及战后普通人艰难生活的叙写,包括种种现实与心理困境,同时还有对于东方文化,尤其是禅宗思想的考察,在东西方文化的碰撞和交锋中,追寻人类的精神救赎与出路,从中折射出高罗佩本人所具有的多重文化人格中重要的一面,即作为荷兰人的精神特质。


记者:君君